第一百三十六章 怒火(一)
清晨日光洒进王城之时,带着些蒙蒙的日光秋雨。
茫茫雨帘中瑶华殿一派冷寂,明色冷眸坐在正厅案前,被外头这一场不合时宜的雨搅得心思繁琐,近日刚刚处理完明家在朝中安放的势力,虽是不及九卿的位分却也有些举足轻重的作用,总好过在朝中无所依靠,却不成想回过身来的后宫已经乱做一团。
原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姒洛用明家的势力阻碍她,她便用姒洛眼下侄儿伏宸的事与她相互牵制着,方从前朝抽身出来才得知那姜如笙竟被武丁传去了侍寝,这君王恩宠一来便是接连三日,整整三日皆是姜如笙侍寝。
袅烟从外头进来,来去匆匆间并未遮伞,头顶发髻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,行至案前,“娘娘,大王今早扩充了姜妃母家的封地,还赐了姜母九神罗的缎子与安阳城中一座宅邸,说是今后若是姜母思亲便可来安阳常住。”
哗啦一声,案上一套莹白琉璃的茶盏便应声落地,清茶洒了一地,碎片在一片水渍中搁浅,明色脸上铁青,双手狠狠撑着案桌,“明着是万里无云的朗日,这该死的雨实在碍眼。”她与姒洛明争暗斗,却给最让她痛恨的人钻了空子,做了火红嫁衣。
袅烟默默将一地狼藉收拾起来,神色倒是万分冷静,“娘娘莫要着急,眼下无论那姜妃如何风光,想来应是与青鸾殿那位娘娘脱不了干系,否然仅凭姜妃一己之力无论如何都是入不得大王的眼的,那此时姜妃与子妃定有嫌隙而生,想来I姜妃娘娘今后的日子才要不好过,还有那公子伏与姜妃的丑事,纸是包不住火的,一捅即破。”
轻飘飘的雨雾将御园整个朦朦胧胧罩起来,每片叶子每棵草木上都晶莹洒落着碎星一般的水珠,甄意撑伞跟在妇好身后,妇好伸手将伞拂开,“往后的雨大多凉了,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细小,若是此刻再撑伞将这雨躲过,只怕再等下一次便是要明年了。”
甄意固执着为她撑伞,“娘娘再贪玩也应该注意自己的身子。”
妇好也是固执着要躲开,一时竟跟甄意开起了孩童时的玩笑,“就这样的雨,饶是在大上些,也是不怕的。”
在青鸾殿沉闷了好些日子,甄意见今日天上明媚与飘雨并存,只想到妇好原就喜欢这样细细如牛毛的雨天,如今甄意见妇好终于有些欢颜,心中也松下一口气跟进叫上阿蛮一同追上去,“雨天路滑,娘娘谨慎些。”分明一般的年纪,她在妇好面前却成了老妈子一般,甄意面上无奈摇头,心中却是分外安逸的。
这边你追我赶着热闹十分,却没人注意到一旁石子路上正凛然而过的身影,武丁皱眉,“何人喧哗?”好不容易能甩开一堆锁心的事出来走走,却仍是遇着这般聒噪吵闹,武丁面上十分不悦。
海阳瞧见妇好,心中便欢喜起来,赶紧在武丁前头道,“大王,是子妃娘娘。”
武丁这才听得妇好说话的声音,也难为他听不出妇好的笑声,那个女子在他面前从未如此欢颜朗声笑过,如今将姜妃塞在他身边,兀自竟在这雨中御园笑得这般开心,倒像是平日里是他锁尽了她的欢颜一般,如今妇好银铃般的笑声听在武丁耳中格外刺耳,丹眸微眯闪过讥讽意味,菲薄的唇冷然勾起一丝薄凉笑意,“去叫姜妃过来。”
海阳心中隐隐猜得武丁心思,只能恭敬应下,随即便遣了个身边的下人去了未央殿。
姜如笙匆匆赶来,还未行礼便被武丁一把单手搂在怀中,丹眸中似是燃着这微蒙蒙的雨熄不灭的燥火,并未看向她而是灼灼向其他地方燃烧着,“寡人见今日天色适合漫步,便叫姜妃一同出来走走。”那声音却不似瞳眸一般冲天怒火,而是难掩寒意的薄凉,只那一句便似是携着冰渣一般。
她起初是不懂的,直至听见妇好的笑声,姜如笙目光淡淡的,便一瞬知晓了缘由。
妇好恶意抖动着樱花树枝丫叶子中的水露溅到阿蛮与甄意身上,三人追逐打闹到一起,甄意便索性陪着妇好一同嬉闹,将手中的伞扔到地上,抬腿奔跑的一瞬间,好似小时候光着脚丫与妇好踩在空山水涧上一同捉鱼,她们骨子里都是顽劣的性格,不过一不留神钻进了小洞中施展不得自由拳脚罢了。
水滴溅得脸上衣裙上四处都是,日光雨倒也不热,清风裹挟着微雨舒适得刚刚好,三人难得欢愉,这悦耳的笑声却从妇好那里一瞬间戛然而止。
她看着武丁单手环着姜如笙从葱郁的迎春木丛中走出来,姜如笙自来便喜欢浅浅的青色,她身旁的君王一身湛蓝色的衣裳,浅银色锦绣着神灵白鹤随着他一步一步的动作荡出银纹波浪,两人身后撑着一柄巨大的伞,那伞下和谐琴瑟一般的两人阳刚与柔美,本该就是天生一对的美好。
妇好站在原地,莫名间有些局促,甄意率先反应过来,俯身叩首道,“大王,娘娘。”
武丁仪仗身后的人对着她纷纷跪倒了一地,妇好也躬身行了礼,“大王。”
略带威严的声线透过薄薄雨雾传来一阵清远的薄凉之感,好似千山之上吹来的一阵风,带着千万年冰雪的寒凉,“起来吧。”
甄意方要去将那丢到一旁的伞捡起来,才发觉那伞早已兜了一层水渍,连带着落地的泥水粘在上头,自然是用不得了,她暗暗朝着妇好投过去一眼,那原本就懒倦梳就的发髻仅着了个浅蓝色玉蝶左饰,一头青丝早已染上潮湿的痕迹,脸颊两侧垂丝连在一起,略施粉黛的脸上辈雨雾罩了浅浅一层,对比伞下那两位不染纤尘锦衣加身的模样,当真是狼狈。
她从未见过妇好如此狼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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